文/卿 安
四年前，唐斌先生介绍张志安先生的一本小画册给我看，当时只觉得张志安先生的花鸟画得有意思，画风略似王憨山一路。这年头画画的人多，故做唬人的画家也大有人在，因此也没在意。四年过去了，其间也收到张先生的一些展讯，但我却没去看过，因为展览太多，工作太忙无暇顾及。有一天，唐斌先生约我到山外山画馆看张志安的作品，这次实实在在地让我吃了一惊。山外山画馆陈列了几十幅张志安的作品，从丈二巨制到尺椟册页，不一而足，山水、花鸟、人物，样样俱全，整个下午我都没有离开张志安的作品，唐斌先生告诉我张老已经去逝近半年了。
我默念着张志安先生的联句：“海深池浅皆容我，天生地造一布衣” ，心里装滿了惆怅。这些年竟未曾与先生谋过一面，这种遗憾将伴随着日后我对中国当今文人画的反思而愈加深沉。我向唐斌先生收集了张老尽可能有的资料，夜里一一看过，感慨系之！
中国画学在上个世纪30年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其原由还得上溯到晚清，在海派粗笔水墨画成为时尚时，正是近现代画史上中国艺术家开始接洽泰西画风的时段，鸦片战争后，上海一直沐浴在欧风之中。粗笔水墨画所独有的主观表现与抒情遣兴的特性，在诗、书、画、印的衬托下，成为清代中期以后文人画家参与市场的普遍性选择。以赵之谦、虚谷、吴昌硕等人的以金石入画的才情，以及当时的时代精神和特殊的社会条件，此一画派终于在清未民初的上海画坛成为新时尚。自兹传统文人画退出了历史的舞台。
粗笔水墨画在20世纪的勃兴是与西方表现主义思潮和中国画学院化潮流紧密相连的。吴昌硕所倡导“画气不画形”的绘画理念为多数人所接受，海派如是兴起，吴昌硕本人也成了传统文人经典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。源于不同的观念和传统，粗笔水墨也体现为多种形式样貌：有求简者，以简意会境大之意；有求厚者，以厚意会境深之意；有求氤氲者，以氤氲意会境幽之意。有的以花鸟画法作山水（如潘天寿）。有的却源如写生造景的观念，突出笔墨的趣味（如黄宾虹）。总体上看，不论粗笔山水，还是粗笔花鸟，它们具有共通的特点，即自然朴素，大朴不雕，具有浓郁的平民色彩和主观表现性。
我在这里对粗笔水墨画作一个大体概括，无非是要引出一个人，这个人就是齐白石，是他真正将大朴不雕的写意精神推向了潮流的顶峰，而且至今让人望而却步。齐白石一生服膺吴昌硕，称赞他衰年以金石碑版用笔开八大以来花卉画的新格，而齐白石本人也是衰年变法，开创红花墨叶一派，齐白石的绘画艺术总括起来可用“奇肆”二字，这除了与他如生俱来的天分有关，也与他生活的经历相关，他出身农民，本性天真烂漫，他做过很长时间的木雕手艺。在自学过程中接触到传统文人画，齐白石的生活离文人画是有相当距离的，这便使他以某种奇特的眼光和手法去演译文人画，他奇肆烂漫的乡土感受和天真趣味，突破了传统文人画喜写兰，怒写竹等以人格比兴入画的限阈。事实上齐白石即使画梅、兰、竹、菊这类为传统文人喜闻乐见的托物言志题材，在齐白石笔下也是出奇不意的，因为他本意往往并非托物言志，而是借题勾画少年时的某种回忆，他的书法、篆刻、绘画均有许多民间艺术的成份，因为齐白石本非真正的文人画家，但我们不妨把齐白石看成新文人画家。可以说新文人人画派始与齐白石，上个世纪40年代因其声誉雀起而使众多晚学趋之若骛，如是形成齐派。
张志安先生无疑是深受齐白石影响的，更有甚者，张志安禀性与齐白石颇有相似处。张志安是个新文人，他的诗、词、联句都来源与生活，朴素而清新，富有时代哲理。齐白石的诗清新，平实，饱含哲理；张志安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，饱经战乱，在政治斗争中也饱受磨难，做为一介布衣，他画四季花草、农家蔬果、麻雀、青蛙、小鱼、小鸡、蜜蜂、蜻蜓等都为传达他对自然田园、故土乡情的眷念。如果说到实质上就是贫民精神，这与齐白石也是颇为相似的。
张志安在绘画手法上还是“不似之似”，性情仍是天真烂漫。在张志安并不宽泛的题材里，鸡是他的主题，他重新诠释了鸡的象征义意。文人画，以诗书画印结合为最高追求，但张志安没把这种追求当做终极目的，最终目的还在于诗意，而诗意也不仅是题画诗本身，而是整个作品的灵魂，换句话说，且算你的诗颇有哲理诗情，而你的画本身却没有语言特色，照样是作品没有灵魂。而张志安在绘画本体上做的是相当成功的，诗书画所结合，艺术上相互渗透，从画来说，画有诗意，这个诗意是指，画上有书法的笔墨趣味、有图章的金石味、有色彩的韵味。张志安在鸡的造型上把这三方面发挥到了极至，夸张的头部，方的鸡冠，扁长的眼睛，飞张的尾羽使用老辣的线条，与身体的造型相呼应，从脖子部分开始弱化垂直的线条折笔趋向平缓，在讲求张力的同时更注重自性的表达。这里面张志安采用了一些设计的手法，使鸡的造型更趋符号化，画面形式更趋独特。张志安取景构图如齐白石一样“胆敢独造”，设色却很谈雅丰富，这使他的作品更富有现代感。因此在齐派画家里，张志安走出了一片新的天地。让众多人瞠目结舌：原来齐派还有发展空间。
张志安的画才并不限与画鸡，他的山水、人物也都颇有特色，限于篇幅无法一一详述。总而言之，张志安的绘画简静、朴实，处处透露出平民气息，也许这样概括并不妥帖。但我想随着对张老的研究深入将会有更多新的发现。
张志安先生走了，带走了他平民般文人的情愫。先生虽然已经离去，但是在他身后更多的人将会认清他的背影。